Ⅰ 中國獨生子女人數超過1億
早在十年前,社科院專家估計,我國獨生子女的總量已經達到1.45億左右。家庭結構的單一,意味著功能的脆弱。經濟供給、生活照料、精神慰藉,都成為獨生子女在贍養父母時,面臨的壓力。隨著第一代獨生子女父母已經邁入中高齡老人的行列,1980、1990年代出生,曾經獨享闔家寵愛的獨生子女們,到了要供養父母的時候。在豆瓣的一個小組里,五萬個獨生子女分享著那些焦慮、無助、痛苦、甚至憤恨。
文|蔡家欣 編輯|王珊
你永遠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更糟
日暮時分,一輛白色轎車停在合肥某小區樓下。熄了火,武安沒有下來,一個人躲在裡面。工作一天之後,這是她格外珍惜的十五分鍾,只屬於她一個人。車窗外,天色漸暗,不知何時,燈都亮起來了。望向屬於家的那扇窗戶,她沒有勇氣上去。
這個點,家裡的電視機,大概率會播放安徽當地的摜蛋(一種撲克游戲)節目。父親靠在床上,津津有味地評價戰況,旁邊的母親一臉愁容。餐桌上的飯菜,應該沒怎麼動過。父親癌症晚期,受病痛折磨,胃口差,幾乎吃不下東西。武安26歲,是家裡的獨生女,很多事情都等著她拿主意:父親的病情進展,治療方案,甚至是墓地選在哪裡。
她還記得父親第一次手術的時候,醫生在手術室門口大喊,家屬在嗎?手上捧著一個大鐵盤,剛切下來的膽組織在上面攤開,血肉模糊。母親捂著嘴,跑出手術等候區,蹲在走廊的台階上哭泣。
沒有別人可以指望了。父親正躺在手術台上,武安一個人站在醫生面前,聽取手術過程,決定是否使用鎮痛棒,簽下自己的名字。
那時她剛剛大學畢業,順利考入省會合肥的公務員系統。父母給她買了車,又籌劃著在她單位附近買房。原來的設想里,未來三年結婚生子,父母退休,來合肥養老,幫忙帶小孩。第一次發現父親在吃延緩衰老的保健品時,她眼眶一下子濕了,哭著說,「沒想到你會老。」
正是那段時間,父親開始消瘦,沒過多久,就確診了。武安把父母從縣城接到合肥,在陌生的城市裡,工作,租房子,跑醫院,托關系找熟人問病情……生活突然變得一團糟。
往後的日子,孤軍奮戰的時刻只會越來越多。父親生病三年,她白天跑醫院,晚上回辦公室加班。深夜,父親血糖突降,山困她要趕緊送醫院;住院臨時做檢查,她要請假,掛號跑單子;有時候父親做了一場噩夢,母親也會哭著打來電話,要她回去。
她太恐懼電話鈴響起的那個時刻了,就像一顆不定時的炸彈。每一次家裡來電,接通前,武安都要深吸一口氣,准備迎接最壞的消息。有一次,母親在電話里說,父親執意要自己坐輪椅去醫院。武安正在單位開會,擔心父親路上著涼,當著十幾個同事的面,「唰」地一下,大哭起來。同事都被嚇壞了,問她怎麼了,她也不講,拿起車鑰匙,直奔醫院。其實那段時間父親總是鬧小情緒,哄哄就好了。但這一次,她撐不住了。
家裡的事情不好跟同事講,武安總這樣覺得。閨蜜和男朋友雖然很幫忙,但那種切身的痛苦,「沒有任何人能幫到你」。她只能將這些情緒發泄在豆瓣「獨生子女父母養老交流組織」小組里。至少5萬個獨生子女在這里分享彼此的焦慮。小組簡介里寫到:1980、1990年代出生,獨享闔家寵愛的獨生子女們,終於快到了要供養父母的時候了。
小組組長是一個叫呂薩拉的豆友。呂薩拉的爺爺患阿茲海默症,外公中風,都需要長期看護,父親有三世衫兄弟,母親有兩兄妹逗返念,也只能勉強照顧。呂薩拉開始擔心,「作為獨生子女的我,以後能負擔父母的養老嗎?尤其是在離家工作的情況下。」2019年11月,她創建了這個小組,為贍養父母感到焦慮、遇到困難的獨生子女提供交流平台,相互鼓勵、取暖。